台灣有164所大學,99萬大學生、20萬碩博士生,密度世界第一,7.69分就有大學可以唸。然而,畢業季一到,27萬名畢業生就像生產過剩的柳丁,滾入職場低價求售,也引來高教資源浪費的質疑。
我們採訪了一些高學歷的年輕人,碩士生學按摩、賣法拍屋或做粗工,大學生養海獅。他們在經濟起飛的年代成長,步出校門時卻遇上低迷景氣,必須拋下光環,從事旁人眼中辛苦而卑微的工作。
這是個無夢可實踐的時代,年輕的心認份、務實,將夢想埋藏在心底,一如蟄伏地底的蟬;等到春天再來,也許就能破土而出。
曾稚銘.25歲.彰化縣
海洋大學研究所肄業生 現職:營造工廠實習
這天回家,曾稚銘買了一千元的大文蛤,打算拿回屏東工廠,謝謝老闆同事的照顧。
研究生做粗工,一夕間成為新聞焦點,曾稚銘靦腆地說:「這沒什麼啦,有工作做就要珍惜。」
放下身段 做粗工
二○○六年,我因為精神壓力太大,從研究所休學,陸續在養豬場、飼料工廠和文蛤養殖池工作。去年夏天颱風多,文蛤歉收不要人手,我開始打零工,掃馬路、清廢土、搬建材都來。結果記者跑來採訪,新聞登好大。
我媽媽在市場賣文蛤,爸爸做泥水工,他們要養四個小孩,常為錢發愁;小時候聽他們為錢吵架,我常難過得掉眼淚,想補習也不敢開口。我是獨子,爸媽期望很深,我一心想讀好書、出人頭地,賺大錢讓爸媽過好日子。
我念水產養殖,但出路有限,同學幾乎全部都唸研究所。我進海大一年,不知道該研究什麼;想考公家,又無法擺脫論文壓力,每天在實驗室發呆亂想,最後想去選立委。就醫後才發現有躁鬱傾向,我就離開學校,邊休養邊工作。
劉季綱.29歲.台北市
華梵大學哲學所碩士 現職:法拍屋仲介
劉季綱畢業前曾和學長開衝浪店,經營兩年收掉。他說,大自然很美好,但年輕還想闖一闖,整天待在海邊,久了也會恐慌。
哲學衝浪 陪伴我
去年七月,我拿到碩士,在自傳上寫:「我是個快樂的人,喜歡衝浪、登山,希望能從工作中找到自我…。」投了二十幾份履歷都沒回音。唯一錄取的是法拍屋仲介,我想也是一種磨練,就開始上班。
仲介工作沒底薪,我撐到第五個月才成交一件,賺了七、八萬。業績好的同事說話大聲、闊氣請客,我卻常閒得發慌,等不到人上門。我自認是知識份子,現在得滿街去貼廣告單,被路人瞪:「妨礙市容,沒水準!」法拍屋成交前不能進去看,我不知道內部屋況,還是要鼓吹:「不買會後悔!」講了,連自己都心虛。
劉季綱說,他不在乎文憑,唸哲學是興趣,雖然謀職不易,但「承受別人所不能承受的壓力,這就是修行。」
挫敗 好真實
我大學念企管,碩士唸哲學是興趣,有空就爬山、衝浪,無憂無慮;沒想到,一畢業就碰到金融海嘯。我住家裡,沒收入就向爸媽拿,談政治、談抱負,親友會吐槽:「連自己都養不活,還談什麼改變世界、造福人群?你多為自己打算一下吧。」
沒錢沒尊嚴,我只好盡量縮衣節食,少出門,免得老讓朋友請。我曾有個要好女友,交往二年不小心懷孕,但我沒法給她承諾,她傷心地拿掉小孩,很快嫁給一個公務員。
這事對我打擊不小。前途茫茫,對女友和自己都不能負責任,真的很無力。哲學系教我:名利是表象,追逐金錢不能帶來真實的幸福,但出社會後的種種挫折就像石頭砸在腳上,真的會流血…。很多學文史哲的被現實冷水澆多了,會覺得「學校教的都是放屁」,價值觀都改變,這是景氣不好的悲哀。
我算幸運,我爸媽是公教人員,衣食不缺又很開明,容忍我且戰且走、體驗人生。太苦悶時,我會開車去海邊衝浪,站上浪頭開心大叫,在沙灘晒晒太陽,煩惱就全丟進大海裡了。許多付出寶貴青春的四、五年級生都失業了,他們還要養家呢,至少我還年輕,還有衝浪和哲學陪我渡過這個艱苦的時代。
徐子雯.28歲.花蓮市
台中技術學院學士 現職:海獅訓練員
徐子雯教海獅很有一套,她說教海獅就像教小孩,鼓勵比責罵有效。
放棄畫筆 馴海獅
從小愛畫畫,復興美工畢業後,家裡希望我升學,我重考一年才考上國立的技術學院,念商業設計系。
畢業後我待過兩家公司,做產品設計、舞台設計、晚會籌備…,但都做不久,客戶要的口味很大眾化,根本不能做自己想要的。第三次找工作,我決定去花蓮,我常去找在慈濟醫院當醫生的哥哥,很喜歡花蓮。
但我投了報社美編、網站設計、飯店活動指導…都沒下文。有天看到花蓮海洋公園徵海獅訓練員,我喜歡動物,決定試試看。想不到連這個學歷要求不高的工作,都好多人競爭。
我等了四個月才被錄取。第一天上班,好辛酸,工作聽起來有趣,其實很粗重,要拖地、切魚餵海獅、刷魚鱗…,搬一箱魚十幾公斤。最可怕的是,值日生要清理海獅糞便,海獅的大便比人還多,也比人的臭。
記得第一次清,我遠遠就聞到臭味,又怕又噁心。平常在家都是媽媽拖地、我坐沙發看電視,媽媽拖到沙發區我就把腳抬一下,更別說清大便。我也有點不平衡,我大學畢業,起薪卻和專科同事一樣,兩萬元﹔而且花了那麼多年學設計,要丟掉真的不甘心。
但前三個月是試用期,主管都在看,媽媽也唸我工作都做不久,為了爭一口氣,只好忍。幸好我很喜歡動物,熬過前三個月,慢慢習慣了,後來連海獅拉肚子,我都在旁邊照常吃飯。
海獅訓練員要照顧海獅的吃喝拉撒睡,像這一桶餵海獅的魚箱,重達十幾公斤。
意外獲得 成就感
現在我做兩年了,收穫很多,例如有一項叫「正增強」,鼓勵比責罵有效。海獅做對動作,我就餵牠魚或撫摸牠,讓牠有成就感,這也能用在對人甚至教小孩。
記得小時候父母對我的教育很傳統,很少稱讚,哥哥功課又好,我一直有自卑感。現在訓練海獅,牠有成就感,我也有。我不會想再回設計領域,也想通了,雖然學非所用,但大學四年我學了很多,像審美、思考問題的方式…,還是值得。
黃鴻吉.31歲.台北市
台科大碩士
現職:推拿師
黃鴻吉說,推拿師不只要學技巧,更要學放下身段,時時察言觀色、面帶微笑。
竹科夢醒 學推拿
小時候我家境不好,當修車工的爸爸要養五個小孩,他自學鋼琴,晚上到酒吧彈琴賺外快,有一次我唸書到半夜,才發現爸爸都這時候下班。所以我很努力讀書,終於考上台灣科技大學材料科技所。
所上很多老師從半導體廠退休,當年發股票像發衛生紙,十年就賺夠,我很憧憬,想讓爸爸早點享福。畢業後我把履歷登上網,才刊一天就好多公司找我,我選了一家大公司。
但第一天夢就破滅,原來工程師只是高級勞工,天天做重複性工作。我以為只有這家公司這樣,但換了幾家都一樣,常天亮下班。我同事胃出血,我痛風、內分泌失調,後來做一段時間就要辭職休息,還被說草莓族。因為都做不久,我沒領過配股。
卸下光環 路更寬
後來半導體更急速走下坡,我曾找工作半年,不敢出門見人。我想轉行,但投了研究助理、行政助理的履歷,都石沉大海,學得越精路越窄。
半年多前一家知名按摩店徵推拿師,我想起在電視看過推拿師好厲害,就去應徵,終於被錄取。從工程師變按摩師,媽媽很不能接受,同學也問:「怎麼去做『那種』工作?」但我再也不要工程師的假光環了。
按摩也不簡單,我按第一個客人,他表情很怪。第一個月我才賺兩萬。但我沒退路,現在科技業很慘,我以前待的一間公司聽說快倒了。
我慢慢鑽研才掌握技巧,我又學看臉色,客人驕傲,我就更謙卑。現在我每月賺超過四萬,跟工程師差不多,而且推拿師自主性高,有真功夫不怕沒客人,反而我好多同學最近在休無薪假。我也喜歡跟人互動,以前唸高科技只為賺錢,根本沒興趣。
我還是沒賺大錢,爸爸還在當管理員,但現在我能給父母健康,爸媽被我按摩過後,不反對了。
新聞取自:壹週刊406期
我們採訪了一些高學歷的年輕人,碩士生學按摩、賣法拍屋或做粗工,大學生養海獅。他們在經濟起飛的年代成長,步出校門時卻遇上低迷景氣,必須拋下光環,從事旁人眼中辛苦而卑微的工作。
這是個無夢可實踐的時代,年輕的心認份、務實,將夢想埋藏在心底,一如蟄伏地底的蟬;等到春天再來,也許就能破土而出。
曾稚銘.25歲.彰化縣
海洋大學研究所肄業生 現職:營造工廠實習
這天回家,曾稚銘買了一千元的大文蛤,打算拿回屏東工廠,謝謝老闆同事的照顧。
研究生做粗工,一夕間成為新聞焦點,曾稚銘靦腆地說:「這沒什麼啦,有工作做就要珍惜。」
放下身段 做粗工
二○○六年,我因為精神壓力太大,從研究所休學,陸續在養豬場、飼料工廠和文蛤養殖池工作。去年夏天颱風多,文蛤歉收不要人手,我開始打零工,掃馬路、清廢土、搬建材都來。結果記者跑來採訪,新聞登好大。
我媽媽在市場賣文蛤,爸爸做泥水工,他們要養四個小孩,常為錢發愁;小時候聽他們為錢吵架,我常難過得掉眼淚,想補習也不敢開口。我是獨子,爸媽期望很深,我一心想讀好書、出人頭地,賺大錢讓爸媽過好日子。
我念水產養殖,但出路有限,同學幾乎全部都唸研究所。我進海大一年,不知道該研究什麼;想考公家,又無法擺脫論文壓力,每天在實驗室發呆亂想,最後想去選立委。就醫後才發現有躁鬱傾向,我就離開學校,邊休養邊工作。
劉季綱.29歲.台北市
華梵大學哲學所碩士 現職:法拍屋仲介
劉季綱畢業前曾和學長開衝浪店,經營兩年收掉。他說,大自然很美好,但年輕還想闖一闖,整天待在海邊,久了也會恐慌。
哲學衝浪 陪伴我
去年七月,我拿到碩士,在自傳上寫:「我是個快樂的人,喜歡衝浪、登山,希望能從工作中找到自我…。」投了二十幾份履歷都沒回音。唯一錄取的是法拍屋仲介,我想也是一種磨練,就開始上班。
仲介工作沒底薪,我撐到第五個月才成交一件,賺了七、八萬。業績好的同事說話大聲、闊氣請客,我卻常閒得發慌,等不到人上門。我自認是知識份子,現在得滿街去貼廣告單,被路人瞪:「妨礙市容,沒水準!」法拍屋成交前不能進去看,我不知道內部屋況,還是要鼓吹:「不買會後悔!」講了,連自己都心虛。
劉季綱說,他不在乎文憑,唸哲學是興趣,雖然謀職不易,但「承受別人所不能承受的壓力,這就是修行。」
挫敗 好真實
我大學念企管,碩士唸哲學是興趣,有空就爬山、衝浪,無憂無慮;沒想到,一畢業就碰到金融海嘯。我住家裡,沒收入就向爸媽拿,談政治、談抱負,親友會吐槽:「連自己都養不活,還談什麼改變世界、造福人群?你多為自己打算一下吧。」
沒錢沒尊嚴,我只好盡量縮衣節食,少出門,免得老讓朋友請。我曾有個要好女友,交往二年不小心懷孕,但我沒法給她承諾,她傷心地拿掉小孩,很快嫁給一個公務員。
這事對我打擊不小。前途茫茫,對女友和自己都不能負責任,真的很無力。哲學系教我:名利是表象,追逐金錢不能帶來真實的幸福,但出社會後的種種挫折就像石頭砸在腳上,真的會流血…。很多學文史哲的被現實冷水澆多了,會覺得「學校教的都是放屁」,價值觀都改變,這是景氣不好的悲哀。
我算幸運,我爸媽是公教人員,衣食不缺又很開明,容忍我且戰且走、體驗人生。太苦悶時,我會開車去海邊衝浪,站上浪頭開心大叫,在沙灘晒晒太陽,煩惱就全丟進大海裡了。許多付出寶貴青春的四、五年級生都失業了,他們還要養家呢,至少我還年輕,還有衝浪和哲學陪我渡過這個艱苦的時代。
徐子雯.28歲.花蓮市
台中技術學院學士 現職:海獅訓練員
徐子雯教海獅很有一套,她說教海獅就像教小孩,鼓勵比責罵有效。
放棄畫筆 馴海獅
從小愛畫畫,復興美工畢業後,家裡希望我升學,我重考一年才考上國立的技術學院,念商業設計系。
畢業後我待過兩家公司,做產品設計、舞台設計、晚會籌備…,但都做不久,客戶要的口味很大眾化,根本不能做自己想要的。第三次找工作,我決定去花蓮,我常去找在慈濟醫院當醫生的哥哥,很喜歡花蓮。
但我投了報社美編、網站設計、飯店活動指導…都沒下文。有天看到花蓮海洋公園徵海獅訓練員,我喜歡動物,決定試試看。想不到連這個學歷要求不高的工作,都好多人競爭。
我等了四個月才被錄取。第一天上班,好辛酸,工作聽起來有趣,其實很粗重,要拖地、切魚餵海獅、刷魚鱗…,搬一箱魚十幾公斤。最可怕的是,值日生要清理海獅糞便,海獅的大便比人還多,也比人的臭。
記得第一次清,我遠遠就聞到臭味,又怕又噁心。平常在家都是媽媽拖地、我坐沙發看電視,媽媽拖到沙發區我就把腳抬一下,更別說清大便。我也有點不平衡,我大學畢業,起薪卻和專科同事一樣,兩萬元﹔而且花了那麼多年學設計,要丟掉真的不甘心。
但前三個月是試用期,主管都在看,媽媽也唸我工作都做不久,為了爭一口氣,只好忍。幸好我很喜歡動物,熬過前三個月,慢慢習慣了,後來連海獅拉肚子,我都在旁邊照常吃飯。
海獅訓練員要照顧海獅的吃喝拉撒睡,像這一桶餵海獅的魚箱,重達十幾公斤。
意外獲得 成就感
現在我做兩年了,收穫很多,例如有一項叫「正增強」,鼓勵比責罵有效。海獅做對動作,我就餵牠魚或撫摸牠,讓牠有成就感,這也能用在對人甚至教小孩。
記得小時候父母對我的教育很傳統,很少稱讚,哥哥功課又好,我一直有自卑感。現在訓練海獅,牠有成就感,我也有。我不會想再回設計領域,也想通了,雖然學非所用,但大學四年我學了很多,像審美、思考問題的方式…,還是值得。
黃鴻吉.31歲.台北市
台科大碩士
現職:推拿師
黃鴻吉說,推拿師不只要學技巧,更要學放下身段,時時察言觀色、面帶微笑。
竹科夢醒 學推拿
小時候我家境不好,當修車工的爸爸要養五個小孩,他自學鋼琴,晚上到酒吧彈琴賺外快,有一次我唸書到半夜,才發現爸爸都這時候下班。所以我很努力讀書,終於考上台灣科技大學材料科技所。
所上很多老師從半導體廠退休,當年發股票像發衛生紙,十年就賺夠,我很憧憬,想讓爸爸早點享福。畢業後我把履歷登上網,才刊一天就好多公司找我,我選了一家大公司。
但第一天夢就破滅,原來工程師只是高級勞工,天天做重複性工作。我以為只有這家公司這樣,但換了幾家都一樣,常天亮下班。我同事胃出血,我痛風、內分泌失調,後來做一段時間就要辭職休息,還被說草莓族。因為都做不久,我沒領過配股。
卸下光環 路更寬
後來半導體更急速走下坡,我曾找工作半年,不敢出門見人。我想轉行,但投了研究助理、行政助理的履歷,都石沉大海,學得越精路越窄。
半年多前一家知名按摩店徵推拿師,我想起在電視看過推拿師好厲害,就去應徵,終於被錄取。從工程師變按摩師,媽媽很不能接受,同學也問:「怎麼去做『那種』工作?」但我再也不要工程師的假光環了。
按摩也不簡單,我按第一個客人,他表情很怪。第一個月我才賺兩萬。但我沒退路,現在科技業很慘,我以前待的一間公司聽說快倒了。
我慢慢鑽研才掌握技巧,我又學看臉色,客人驕傲,我就更謙卑。現在我每月賺超過四萬,跟工程師差不多,而且推拿師自主性高,有真功夫不怕沒客人,反而我好多同學最近在休無薪假。我也喜歡跟人互動,以前唸高科技只為賺錢,根本沒興趣。
我還是沒賺大錢,爸爸還在當管理員,但現在我能給父母健康,爸媽被我按摩過後,不反對了。
新聞取自:壹週刊406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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